加班是一件讓人痛恨不已的事情，就像你說的那樣，它出現的根源不是手頭的活多得讓人窒息，非得要壓榨“八小時以外”，而是企業科層組織里的權力政治。部門的頭沒有回家，底下的人都不敢輕易邁腳出辦公室的門，因為過早地離去，你容易貼上懶惰的標簽，成為團隊協作中的不和諧音。

　　我畢業剛工作的時候就吃過這方面的虧，當時作為一個新人，我對下午6點以后辦公室里依然人頭攢動感到不解。很多人進進出出，但看上去無所事事。可恨的是，我竟然當著部門主任的面勸一位跟我關系很不錯的同事回家，當時我的腦海里出現的是我母親的溫馨形象，她是一個老師，她經常呼喚學生們不要逗留早點回家。我被她的形象和語言打動。在那一瞬間，我累積的關愛在剛步入社會時就強烈地釋放了。我勸那個同事趕快滾蛋，去陪他剛泡上不久、關系還處于氣若游絲狀態的姑娘。愛情是驚險的，工作是保險的。這是我幼稚糊涂的想法，我當時的幻覺是，辦公室有如學校課堂，而我長久以來對鼓動逃學有著很強的偏好。

　　結果可想而知，主任霍然站起，當即發作，怒斥我的懶散，聽口氣我罪行大得足夠應打入另冊。我的心靈被話語的閃電擊中，枯焦一片，委頓如老僧入定。坦率地說，這也決定了我未來加班時的工作狀態———老僧入定：無所事事但又悄無聲息地“禪”。就是在加班時形成的這副德行，使得我很快比很多同齡人都成熟穩重，盡管，我比他們更事業未成。

　　是的。就像你說的那樣，加班其實是一種變相等待和囚禁。一般來說，這會導致兩個結果，一個是我們更傾向于降低單位時間的效率，因為工作時間延長了，我們可以將一部分任務分解到加班時間里來。第二個結果是，我們的私生活時間變少了，我們和同事相處的時間被怪異地延長了。這對于那些處于懷春期、沒有克制力和遠大愿景的姑娘小伙們來說，是一種機會的剝奪，他們只好在辦公室里胡亂地互丟媚眼，眼中布滿了玫瑰色的血絲。無疑這會帶來可怕的后果：一旦辦公室戀愛折斷，工作的協同效應就岌岌可危、不復存在。

　　我認為你不能不顧他的感受，完成工作后從容下班，這樣做太魯莽和危險，也許對你的升遷產生重大影響。我痛苦地將自己陳年舊事回憶起來，就是陳述一個嚴厲的教訓：熱愛私人生活是一種不懂事的行為。我也在告誡一個嚴峻的事實：加班已經造成異化，已經形成了潛規則，已經建立起自己的權力體系和道德秩序。加班已經成為部門領導干部的嗜好，就像美國早期商業文化里的清教徒因素一樣。用工作的一元論取代職場、生活的二分法；用犧牲私人時間證明了自己的無私和投入；證明自己在社會達爾文主義式的中國職場里的純粹性和堅韌性。不過，我經常卑鄙地想，這些人可能在職場以外的社會生活和家庭生活可能都很糟糕。我住嘴了，免得勾起這些人巨大的傷感和反感，或者自己未來也會自食其果。

　　你可以試著去提醒一下你的上司，但我猜測不會有什么結果，因為他正沉溺于加班異化帶來的快感之中，也許他有可能會改進一下激勵，但激勵還是為無效加班留下道德的地盤。IT公司這個毛病是改不了的，而加班是IT公司最大的泡沫。

　　我的建議是，如果在加班的時候百無聊賴，可以學學我，眼神空洞地盯著電腦顯示屏，或是老僧入定狀，用禪的意識去切隔時間的秒滴，在這個過程中，你可以百感交集地回憶自己截至目前的一生，即使你這一生什么屁大的事都沒有發生。

（編輯：董益強）